香菜根

香菜根

香菜根

SEX-S系列乃由精選故文掃描改寫之短篇系列,舊瓶新酒染色,凡夫與同好小酌。

話說古時江西南昌府羊城縣,有一進士,姓張名英。

其年春試,中了頭一名,刑部觀政。

三月後,選福建泉州府推官,在任清廉勤政,授了兵科繪事。

夫人劉氏隨任到京。水土不服,三個月日之間,一命先亡了。

那給事心中好苦,先打發幾個家人送棺木還鄉,自己一身,誰人瞅問,好生寂寞。

有媒人為莫監生女兒牽紅線,說:“委實要娶夫人,休得見疑。”

張英歡喜道:“我上任日期要緊,明早送禮,明晚在船內就要成親。後日即要長行往本省安頓夫人。自往上任。故此也無暇打聽了。你可小心在意。”

媒人就在驛中宿了,天明起來,打點緞匹釵環,聘金三百兩,送到莫家。

莫監生因嫁妝打點不及,陪銀五百兩,親送女兒到船中,交拜成親,送席酒宴早早散了。

張英與新人除冠脫服,仔細把新娘一看,年紀止得一十八歲,生得嬌俏娟秀。

那張英喜不自勝,親自解下小衣,新娘羞人答答,任其寬衣解帶,脫除褻衣,但見肌膚幼滑,初試啼聲,那玉洞緊澀,新娘嬌呼不已。

及至水到渠成,卻又男貪女愛,曲盡一團恩愛。

夫妻二人一路上如魚得水,不覺己到羊城縣。

到了家下,請各親友拜掃墳墓,追封三代,就把前妻埋葬,追封潔命夫人,又陳莫氏潔命。

回到家中,整酒請了親鄰。一面打點住陝西到任。

家中大小事務,盡托莫氏掌管,擇日起身而去不提。

且說莫夫人,原在揚州各處遊玩,十分快活的,一到張家,雖然做了一位夫人,倒拘束得不自在了。

過了兩個月,與隨身使女名喚愛蓮說:“此處有什麼遊玩的所在麼?待我散心。”

愛蓮說:“華嚴寺十分熱鬧,極可鬧耍。”

夫人見說,即時打扮起來,和了愛蓮,喚下轎夫抬了,竟至華嚴寺來。

那寺果是華嚴,夫人朝了佛像,拜了四拜,隨往後殿迴廊,各處勝跡看了一遍,上轎回了。

且說這寺中,歇一個廣東賣珠子客人,喚做丘繼修。

此人年方二十餘歲,面如敷粉,竟如婦人一般。

在廣東時,那裡的婦人向來淫風極盛,看了這般美貌後生,誰不俯就。

因此本處起了他一個渾名,叫做香菜根,道是人人愛的意思。

他後因父母著他到江西來賣珠子,住歇在華嚴手中。那日庭上闊步,忽然撞著莫夫人,驚得魂飛天外,一路隨了他轎子,竟至張衙前。

見夫人進到衙內,他用心打聽,張御史上任去了,他獨自在家,是揚州人。

他回到寺中,一夜痴想道:“我在廣東,相交了許多婦女,從來沒一個這般雅緻佳人。怎生樣計較,進了衙內,再見一面,便死也罷。

次早起來閑走,往大殿前經過,入內將身拜倒,便訴道:“弟子丘繼修,因賣珠至此。昨見張夫人,心神被他所撮。弟子痴心告神,命中若有姻緣,乞賜上上靈簽。若沒有緣,竟賜下下之簽。”

將簽筒在手,跪下求得第三簽。正道:

前世結成緣,今朝在線牽。

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

看罷大笑。起來向神再拜道:“弟子若得成全,合當上幡祭獻。”

他回到書房痴想道:好計,好計!必須裝做賣婆模樣,將了珠子,假以賣殊為名,竟入內房,如此,如此,或可成就,老天只是腳大,怎生得一雙大大女鞋穿了,方好?

也罷,把裙系低了些,便是了。

取了一包好珠子,一串小珠兒,放在身邊。

忙去賣衣典中,買了一件青絹衫,白絹裙,襯裡衣,包頭巾之類,走到一僻靜詞堂內,妝將起來。

端端正正,出了寺門,尋一井中一照,真與婦人無二。

他於是大了膽,竟到張衙前來。

管門的見是賣婆,並不阻當。

他一步步走到堂後,只見張夫人在天井內看金魚戲水。

香菜根見了,打著揚州話,叫聲:“奶奶萬福,婆子有美珠在此,送與夫人一看,作成男女買些。”

夫人道:“既有好珠,到我房中來看。”

香菜根進了香房,上下一看,真個是洞天福地。

夫人道:“坐下,愛蓮取茶來。”

香菜根將那一包好珠子,先拿出來,一顆顆看了。

夫人揀了十餘粒道:“還有麼?”

香菜根道:“有。”

又在袖中,取出那成串的包兒,打開了那串,頭上面有結的,下面故意不結。

他將指頭捻住了下頭一半兒,送與夫人看。

夫人接了在手,菜根將手一放,那些珠子骨碌碌都滾了下地,驚得夫人粉面通紅。

香菜根道:“夫人不須忙得,待我拾將起來便是。”

說罷,倒身去尋,拾了三十餘粒在手道:“足足六十顆,今止一半。多因滾在地縫里去了,奈天色已晚,不若明日來尋罷。”

夫人道:“說那裡話,你轉了身,明日倘尋少了幾顆,只道我家使女們取了你的。今晚寧可就在此間宿了,明早再尋。尋得有無,你好放心。”

香菜根聽見說在此宿了,他喜從天降道:“怎好在此打攪夫人。”

莫氏道:“只是你丈夫等著你。”

菜根道:“丈夫已沒了兩個年頭,服己除了。”

夫人道:“尊姓?”

菜根回說姓丘,夫人叫愛蓮打點酒菜來請丘媽媽。

須臾,點上紅燈,擺下晚飯,夫人請他對坐了,愛蓮在傍敬酒。

夫人叫愛蓮:“你這般走來走去,不要把那些珠子踏在泥里去,明日沒處尋。可將酒壺放在此,你去喚了晚飯。臨睡時,進房來。你如今把鞋底可摸一摸,不可沾了珠子出去。”

愛蓮應了一聲,答道:“鞋底下沒有珠子。”

徑自出去了。

夫人勸著道:“丘媽媽,請一杯。”

丘媽道:“夫人也請一杯。”

夫人道:“你這般青春標致,何不再嫁個丈夫,以了終身?”

丘媽道:“夫人說起丈夫二宇,頭腦也疼。倒是沒他的快活。”

夫人道:“這是怎麼說?有了丈夫,知疼著熱,生男育女,以傳宗接代,免得被人欺侮。”

丘媽道:“夫人有所不知,嫁了個丈夫,撞著個知趣的,一一受用。像我前日嫁著這村夫俗子,性氣粗豪,渾身臭味。動不動拳頭巴掌,那時真真上天無路,人地無門。天可憐見,死得還早。”

夫人道:“據你之言,立志不嫁了?只怕你聽不得雨灑寒窗,禁不得風吹冷被。那時還想丈夫哩。”

丘媽道:“夫人,別人說不得硬話,若在我,極守得住。夫人若不嫌絮煩,我告稟夫人一番。”

夫人道:“你說來我聽。”

丘媽道:“我同居一個寡女,是朝內發出的一個宮人。他在宮時,那得個男人?因此內官中都受用著一件東西來,名喚三十六宮都是春。比男人之物,更加十倍之趣。各宮人每每更番上下,夜夜輪流,妙不可當。他與我同居共住,到晚間,夜夜同眠,各各取樂。所以要丈夫何用?我常到人家賣貨。有那青年寡婦,我常把他救急。他可不快活哩!”

夫人笑道:“難道你帶著走的?”

丘媽道:“夫人,此物宮女帶得幾件出來。我因常有相厚的寡居,偶然留歇,那夜不曾拿在身邊,掃了他的興。所以日後緊緊帶了走的。”

夫人道:“無人在此,你藉我一看,怎生模樣一件東西,能會作怪。”

丘媽道:“夫人,此物古怪。有兩不可看。白日里,罪過不可看。燈火之前,又不可看。”

夫人笑道:“如此說,終不能人人之眼了?”

丘媽笑道:“慣會人人之眼。”

夫人道:“我講的是眼目之眼。”

丘媽道:“我也曉得,故意逗著此耍的。今晚打攪著夫人,心下實是不安。可惜在下是個賤質,不敢與夫人並體齊驅。若得夫人不棄,各各一試,也可報答夫人這點盛情了。”

夫人道:“此不過取一時之興。有甚貴賤。你既有美意,便試一試果是如何。不然還道你說的是謊。”

丘媽見他動心,允了,忙斟酒,勸他多吃了幾杯。夫人說得高興,不覺的醉了,坐立不定道:“我先睡也。你就在我被中睡著罷。”

丘媽應了一聲,暗地裡喜得無窮。

他見夫人睡穩,方去解衣,脫得赤條條。潛潛悄悄,扯起香香被兒,將那物夾得緊緊的,朝著夫人,動也不動。

那夫人被他說這一番,心下癢極的,身雖睡著,心火不安,只見丘媽不動,夫人想道:“莫非騙我。”

遂說:“丘媽,睡著也未?”

丘媽道:“我怎敢睡。我不曾遇大夫人,不敢大膽。若還如此,要當如男人一般行事。末免預先摸摸索索,方見有興。”

夫人道:“你照著常例兒做著便是。何必這般道學。”

夫人將手把丘媽一摸,不見一些動靜,道:“他藏在何處?”

丘媽道:“此物藏在我的里邊,小小一物,極有人性的。若是興高,就會在里邊挺出。故與男子無二。”

夫人笑道:“委實奇怪。”

丘媽即把夫人之物,將中指進內,輕輕而挖,撥著花心,動了幾下,那淫水淋淋流出,他趴上身湊著卵眼,一聳進去,著實抽將起來。

那夫人那知真假,摟住著,柳腰輕擺,鳳眼也斜道:“可惜你是婦人,若是男人,我便叫得你親熱。”

丘媽道:“何妨把做男人,方有高興。”

夫人道:“得你變做男人,我便留在房中,再不放你出去了。”

丘媽道:“老爺回來知道,性命難逃。”

夫人說:“待得他回,還有三載。若得二年,夜夜如此,死也甘心。”

丘媽見他如此心熱,道:“夫人,你把此物摸一摸著,還像生的麼?”

夫人將手去根邊一摸,並無插入之痕跡,吃了一驚,道:“這等說來,你果是男子了。你是何等樣人?委實怎生喬妝至此?”

丘媽道:“夫人恕罪,方敢直言。”

夫人道:“事已至此,有何罪汝。但須實對我說出。待我放心。”

老丘道:“我乃廣東珠子客人,寓於華嚴寺里。昨日殿上閑行,遇著夫人,十分思慕。欲見無由,即往佛殿求簽問卜。若前有宿緣,願賜一靈簽,生計相會。竟求得第三簽,那詩句靈應得緊。我便許下長幡祭獻。”

夫人道:“箋詩你可記得?”

老丘道:

前世結成緣,今朝有緣牽。

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

夫人道:“應得靈簽,還教你守口如瓶,切莫在人前吐露。且住,再問你是誰人教你如此妝束而來?”

老丘道:“此事怎好與人知道,自在房中思想得這個念頭。買衣於暗處妝成,故將珠子撤地,算來天色晚將下來,只說還尋不足。珠止得三十顆耳。”

夫人道:“好巧計也。倘你辭去,我不相留你,如之何。”

老丘道:“也曾料定夫人,或說路不及,走不及,十分再不留我。在你房門樁上故意一絆,便假做疼痛起來。只說閃了腳骨,困倒在地,你畢竟留於使女床中,也把我宿一宵去。留宿之時,我又見情生景,定將前話說上,必妹你心高興。計在萬全。不怕你不上手。”

夫人道:“千金軀,一旦失守了。有心你的活身,如今可惜又是他鄉。”

丘客道:“這是千里姻緣一線牽,靈神簽內,瞭然明白。這個何妨?”

夫人道:“不是嫌你外方。若在本土,可圖久遠。”

丘客道:“若是夫人錯愛,我決不歸矣。況父母雖則年高,尚有兄嫂可仗。且自身家居異地,幸未有妻子可思。願得天長地久,吾願足矣。”

夫人道:“爾果真心,明早起妝束如初出去,以屏眾人耳目。今夜黃昏,可至花園後門進來,晝則藏汝於庫房,夜則同眠於我處。只慮做官的倘日後升了別任,要帶家小赴任。如之奈何?”

丘客道:“夫人,我又有別計。那時打聽果開外任,我便裝成一個抄書之人,將身投靠,相公必收錄我。那時得在衙中,自有題目好做。”

夫人笑道:“丘郎真有機智。我好造化也。且住,你這些珠子,畢竟值錢幾多?你人不歸家,須將本利歸去,以免父母懸念。”

丘客道:“夫人說得是。明日歸寺,我將珠銀本利寄回了,央親戚帶回。我書中託故慢慢歸家,兩放心矣。只是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倘然日後相公在家,一時撞破,夫人倒不妨。”

夫人說:“為何我倒不妨?”

丘客說:“他居官的人,伯的是閨門不謹。若有風聲,把個進士丟了,只是我誘奸命婦,決不相饒。”

夫人道:“既是這般長慮,不來也罷了。”

丘客道:“夫人,雖雲露水夫妻,亦是前生所種。古人有言:有緣千里能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。”

夫人道:“數皆天定,那裡憂得許多。”

只聽愛蓮推著房門進來,尋丘媽同睡,四周不見,只見夫人床前,一雙男鞋在地,吃了一驚,不敢做聲,暗暗一頭想,一頭困了。

且說他二人見愛蓮推門復出,便復弄乾起來。

夫人說:“丘郎塞得我飽脹,忒煞有趣著實!”

丘客道:“夫人箍得我緊迫,趕狗入窮巷了。”

夫人說:“是了!你那狗兒怎般亂撞,撞得我心也亂了方寸!”

丘客道:“夫人放心受用,我要盡全力了!”

說畢,扶起兩條幼白嫩腿,先將那三寸金蓮親親,再架在肩頭,下面的玉杵好一陣子急切擂動,只搗得夫人汁液橫溢,嬌聲低呼不絕。

夫人說:“丘郎死了,我被你插得雙腿也麻木了!”

丘客道:“夫人,丘郎未死得,一口吐唾未出,怎死得過去!”

夫人說:“丘郎便吐唾進去,妾身承接就是了!”

丘客道:“夫人,不宜也,倘若珠胎暗結,如何向你夫君交代!”

夫人說:“說的也是,然而如何是好?”

丘客道:“夫人的小腳玲瓏可愛,不如你夾住,我捧住。”

夫人說:“虧得丘郎想得出來,妾身隨你舞弄就是了!”



丘客端坐夫人跟前,果然行那夾住捧住之樂,直到飛噴疾射,灑得夫人臉上,奶上都是,兩人顧著揩去墮在玉戶門口之一滴,殊不知那最頭一點,已直飛在床頂之上,這一點不察,竟成後患,這處先不題了。

兩人拭去粘液,雙雙摟定睡了。

直至五更,又做巫山之夢,貼身交股,陰陽合體,不覺天明。

夫人催丘客早早妝束,愛蓮也走來,朝著丘客細一看,知是男子,便笑一笑兒道:

“你若出去,這雙鞋兒不妥。待我去尋一雙與你穿了方像。”

夫人在床上聽見了,叫道:“愛蓮,事已至此,料難瞞你。切不可說與外人知道。我自另眼看你便了。”

愛蓮伏在床沿上回道:“夫人不吩咐,也不敢壞夫人名節。何用夫人說來。”

即忙走到別房頭,悄悄偷了一雙大大的繡鞋與丘客穿了,道:“慢慢走出去。”

夫人叫:“且慢著。”

便一骨碌抽身起來,一面取幾樣點心與他充飢,一面取那些珠子道:“你拿去。”

丘客道:“夫人要,都留在此。”

夫人道:“我將昨日揀的留了,餘者都拿去。寄與家中。”

又將一封銀子道:“是珠價。”

丘客笑道:“恁般小心著我。”

夫人道:“你此一番未得還家,多將些銀子寄回家去,安慰你父母心腸,免得疑你在外不老成。”

丘客道:“足感夫人用心。”說罷辭出。

夫人說:“出門依風火牆走,看了後門,黃昏好來。”

丘客應了一聲,渾是個賣婆模樣。

愛蓮送出去,大門上有幾個家人,看了道:“昨晚在那裡歇?”

丘媽道:“晚了,與愛蓮姐同困。今早方稱得珠價到手裡。”

說罷,一竟至後花園門首。上有牌額寫著三個字:四時春。左右一聯曰:

園日涉以成趣,門雖設而常關。

他看在眼裡,鑽到詞堂中,脫了女衣,一齊拿在手裡,進了華嚴寺,且喜不懂見一個熟人,將匙開了房門,歡歡喜喜,重新梳洗,穿戴整齊。

到神殿前,拜了幾拜,一面請人買辦幡布三牲酬願,一面收拾金銀珠貝,央了親戚寄回。

須臾上幡獻神己畢。將三牲酒果,安排停當。請出當家師父道:“昨日遇一舍親,有事煩我,有幾時去。這一間房,鎖一日,還師父一日房金。房中並無別物,只有床帳衣服在內。乞師父早晚看取。特設薄酌,敬請老師。”

那和尚感謝無窮,大家痛飲一番,丘客道:“我告別了。”

眾僧送出而來。

時已金烏酉墜,玉兔東升。

約莫黃昏,鍍至花園門首,推一推,那門是開的,竟進園中。

只見露台下夫人與愛蓮迎著前來,愛蓮忙去鎖門,夫人笑道:“夜深無故入人家,登時打死勿論。”

丘客道:“還有四個宇,夫人忘了。”

夫人道:“非奸即盜這四個字,你今認盜認奸?”

丘客道:“認了盜罷。在此園內,也不過是個偷花賊耳。”

二人就在月下坐著,愛蓮取了酒菜擺列桌上,夫人著愛蓮坐在桌橫飲酒。月下花前十分有趣。

從此朝藏夕出,只得三個人知,餘外家人,並不知道。

捻指光陰,不覺二載。

御史復命,以年倒轉升外道,一竟歸家,取家眷赴任。

夫人知了這個消息,與丘客議日:“今為官的,早晚回來,取家小赴任,想前抄書之計,必然要行矣。”

丘客道:“不知何日到家?”

正說話之間,報到老爺己到門上,將次就到了。夫人著了忙,分付廚下擺飯,一面往廂中取了十餘封銀道:“丘郎,不期就到。心如失了珍寶一般,有計亦不能留你。可將此金銀,依先寓在僧房,前日之計,不可忘了。”

丘客哭將起來。夫人掩淚道:“如今即出園門,料無人見,就此拜別矣。”

正是:

世間好物不堅牢,彩雲易散琉璃脆。

丘客快快的出了園門,愛蓮鎖了。一時忙將起來,准備著家主回家。

不多時,張英已到,夫人迎至堂上相見,各各歡喜,兩邊男女叩頭。

進房除了冠帶,夫人整酒,與丈夫接風,酒席間閑些家事。

自古新婚不如遠別,夫妻二人,雲雨一番,早早的睡了。

次日天未明,張英抽身起來,梳洗拜客,忙忙的一連拜得客完,未免上墳拜掃,家中又請著親戚,做了幾日戲文,擇日上任。

那些奉承他的,送行的送行,送禮的送禮,一連連忙了十餘日。

張英因辛苦,睡至己牌,方欲抽身,把眼往床頂上一看,見一塊乾唾在床頂之上。吃了一掠,道:“奇了。”

夫人正梳洗方完,在床前穿衣服,聽見張英說一個奇宇,問道:“有什麼奇處?”

張英道:“此床你曾與何人睡來?”

夫人笑道:“此床只你我二人,還有何人敢睡?”

張英道:“既如此,那床頂上乾唾誰人吐的?”

夫人道:“不是你,便是我。這般小事,何必說他。”

張英道:“事關非小,此唾我從來不曾吐。你婦人家,睡著吐不上去。”

夫人道:“是了,我兩日前傷風咳嗽,那時坐在床內穿衣服,吐上去的。”

張英想道:“坐在床內,不吐於地下,怎生反吐上去。”

一發起了疑心,恰好門外有客拜訪,張英即梳洗出外迎接。

夫人喚了愛蓮道:“丘郎初來時,曾求神道一簽說:‘前世結成緣,今朝有線牽。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’前二句不必言矣,後二句向只恐丘郎將此事洩漏於人。誰知今日老爺見床頂上有一塊乾唾,疑心起來,在此細究。怎生是好,恰應了莫吐在人前之句。倘然問你,再三為我隱瞞方好。”

愛蓮說:“不須夫人吩付。只是神靈簽已顯然道破。萬一究出,怎生是好。”

正在計議,只見張英歡歡喜喜的,一些也不在心間。

因此夫人與愛蓮,都放下心腸。

只見過了幾日,張英見愛蓮在花園採花,叫了他到水閣上,悄悄問道:“你可實說夫人床上誰人來睡,若不直說,我即時把你殺死。”

說罷惟袖內取出一把尖刀來。

愛蓮一見,魂飛天外,說道:“只有一丘賣婆來賣珠子。因天曉,留宿一夜。天早便去了。”

張英道:“那丘婆必是男人。”

愛蓮道:“賣婆那裡是男人之理。”

張英道:“他住在那裡?”

愛蓮說:“在華嚴寺里。”

張英道:“那有婦人歇住僧房之理。”

收了那刀道:“隨我來。”

愛蓮不知情由,隨了便走,恰好走到池邊,張英用力一推,可憐一個溫柔使女,一命嗚呼。

正是:該在水中死,定不岸上古。

張英只做不知覺,自出門往華嚴寺悄悄兒去了。

那各僧不認得他,張英走至後房,見一沙彌,叫道:“師兄,這里有個姓丘的珠子客人麼?我要買些珠子,求指引他的寓所。”

沙彌回頭,正是丘維修恰在房門。道:“那一位便是丘客。”

張英上前道:“丘兄,可有珠子,要求換些。”

丘客道:“通完了。”張英道:“多少可有些麼?”

丘客道:“果然沒有了。若要時,舍親處還有。”

張英道:“也因舍親張奶奶說,曾與足下買些珠子。故此乃特來。”

那丘客回得不好。道:“那張夫人他曉得我沒有久矣。”

張英道:“張夫人為何細知足下之事?”

丘客不覺面色一紅,回答不來。

張英切恨在心,竟自歸家,喚了兩個家人,是他的心腹。道:“二人聽著,華嚴寺里後房,歇著丘姓賣珠客人。你去與他做一萍水相逢之意。與他酒食往來。留他在此,不可與他走了。且不與他說是我的家人。日後事成,重重有賞。”

二人不知何故,便去與他做個啞相知起來。丘客全然未曉。

且說張英回衙,只見報說,愛蓮不知何故,投水死了。

張英見夫人道:“夫人是了,愛蓮或有外情,或是與情人一時在你床上偷眠,情人吐的乾唾。見我前日問起,恐怕究出信由,懼罪尋死。倒也乾淨。分付買一付棺來,與她盛貯了,抬往郭外去罷。”

夫人心下苦著,暗想道:“她是恐我事露,為我死了。”

心下十分著急。張英置之不理。

又過幾日,張英與夫人睡著,到二更時分,雙雙醒來,張英故意把夫人調得情熱,雲雨起來。

張英道:“酒少了些,就干著此事,甚是沒興。若此時得些酒吃,還有興哩。”

夫人道:“叫一婦人去酒坊取來便是。”

張英道:“此時他們已睡,叫著他,只說我要酒吃叉不好。”

又道:“可惜愛蓮又死,此事必須夫人去取方可。”

夫人道:“既如此,我去取來。”

把手淨了,在燈火上點枝紅蠟,取了鎖匙,竟往酒坊而去。

張英悄攝其後。夫人見酒桶深大,取一條板凳,走將上去,彎身而取。張英上前,把他兩腳拿起,往木桶一推,須臾命盡。

方走歸房,依先睡了。口中叫道:“走幾個婦人來,夫人思量酒吃,自往酒桶取。許久不來,可往代取。”

婦人俱應了一聲,竟至酒桶中一看,見夫人已死,慌忙報與張英。

張英假意掉淚,攬衣而起道:“這也是你命該如此。”

一時間未免治起喪來。下棺時滿頭珠翠,遍身羅績,一一完備。

托以上任日期緊急,將棺木出於華嚴寺里權寄,心腹家人歸家優待,張英叫他至靜處,分付著,你可如此如此,不可誤事。那人應聲去了。

只見次早寺僧報說夫人棺木不知何人撬開,把衣服首飾,盡情偷去矣。

張英隨著人將銅首飾,粗衣服,重新殮殯,撫棺痛哭。

急往各房搜看。只見家人道:“丘客房中之物,正是夫人棺木中的。”

張英大怒,分付即將丘客鎖了。寫詞送至洪養院處。詞中雲:

告為劫棺冤慘事。痛室莫氏,性淑早亡。難舍至情,厚禮殯殆。珠冠美玉,金銀鐲鈿,錦銹新服,滿棺盛貯,樞寄華嚴手中。盜賊丘繼修,開棺劫掠,剝去一空,遭此荼毒,冤慘無伸。開棺見屍,律有明條。乞台追臟正法。上告。

洪養院道:“此一樁新事,必須親審。”

隨將丘繼修用刑。

繼修道:“老爺,事事皆真,不必用刑。待小人認了便是。”

洪院見他說得乾淨,心下生疑,必有緣故。

叫:“丘繼修,你開棺劫財,想你一人,焉能開得。必有餘黨,從實招來。”

丘繼修道:“開棺劫財,實實不是小人。但此事乃前生冤債,甘心一死。”

洪養院道:“你細細講來?”

繼修道:“爺爺實系隱情,不敢明告。願一死無疑。”

隨即畫招承認。

洪院想:“畢竟有何隱情,不肯明說,信願認死。”

到夜間,睡至三更,夢一使女扣見洪院。口道:

夫人有染,清宵打落酒桶中。

使女無辜,白晝橫推漁沼內。

洪院日:“你是誰家女使?”

愛蓮答曰:“妾系張英使女,喚名愛蓮,只問丘繼修,便知明白。”

洪院醒來,卻是南柯一夢。自付日:“此夢甚奇。使女與繼修開棺一事無干,怎教我問丘繼修?”

次早,自從丘繼修覆審曰:“我且問你,你可知張夫人家中有一使女,名喚愛蓮,可有此人麼?”

繼修道:“有,此女半月前無故投池而死矣。”

洪院道:“你怎知之?”

繼修道:“相公家有二家人,與小人熟識,故爾知之。”

洪院又問:“既然你知,夫人怎樣死的?”

繼修日:“聞得夜間在酒桶中浸死的。”

洪院驚異,與夢中言語相合矣。但夫人有染之句末明。

洪院省曰:“是了,我且問你,我訪得張夫人有外情,被張英推在木桶中浸死的。莫非與你有奸麼?”

繼修日:“此事並無人曉得。只使女愛蓮知之。小人聞愛蓮溺死,又聞夫人浸死,小人不說,終無人知矣。故為夫人隱諱。不知老爺因甚知之?”

洪院道:“張英昨日又寫書來與我,要將你速斬,以正王法。我三更得夢,故爾知之。可將奸起情由,從直寫來。或可出爾之罪。我當方便。”

繼修一一寫出。

恰好分付家人領回書,洪院隨將夢中對聯,寫與張英,張英拆開讀罷,一時失色,隨往洪院謝罪,求洪老大人周全,不忘大人恩德。

洪院冷笑曰:“你閨門不謹,一當去官。無故殺婢,二當去官。開棺賴人,三當去官。”

張英怨曰:“此事並無人知。望大人遮庇。”

洪院曰:“你乾的事,。我豈能知。但天知地知,你知鬼知,不是鬼來相告,我豈能知。夫人失節,理該死。丘繼修奸命婦。亦該死。愛蓮何罪,該死池中?你不淹死愛蓮,則無冤魂來告。無冤魂來告,則我不知。你只合把夫人處死,何不將繼修尋以他故而死之!家聲不露,官亦可做。豈不全美乎!”

說得張英無言,羞槐而退。洪爺提筆,判曰:

審得丘繼修販珠賈客,蕭寺寓居。見莫夫人之容,風生巧計。妝丘賣婆之假、雲釀姦情。色膽如天,敢犯王家命婦。心狂若醉,妄希相府之好遂。惡己貫盈,誅不容誼。張英察出,因床頂之唾乾﹔愛蓮一言,知閨門野合。番思滅丑,推落侍婢於池中。更欲誅奸,自送夫人於酒底。丫環淪沒,足為膽寒。莫婦風流,真成骨醉。故移樞而入寺,自開棺以賴人。彼已實有姦淫,自足致死。何放誣之盜賊,加以極刑。莫氏私通,不正家焉能正國。愛蓮屈死,閡恤幼安能藉老。須候憲裁,暫停赴任。洪院將繼修奸命婦擬斬,隨即上本.。首勁張英治家不正,無故殺婢,致冤魂不散之事,一一奏聞。

張英罷職。

洪院勁疏,不為少諱,真有直臣風烈。加升三級。

此一回小說,切記不可少年犯色,無故殺人之戒。

總評:張英三計,可謂得矣。愛蓮一死,肯甘心焉。

– 終 –

本集選自《歡喜冤家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