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阿財!」我親暱的吩咐:「快開車來接我回家,我在長春路轉彎處公共電話亭裡。」
「李…哦!夫人,怎麼?妳一個人?」
「就是我一個,快來啊!阿財,我有些害怕呢!」
「我立刻就來!夫人,祇要五分鐘。」
「不!五分鐘太慢了!我等不及。阿財,越快越好!我要看到你。」
「是的,夫人,我儘量趕快。」
電話掛上了,他的聲音仍在耳際縈迴著。
三分鐘以後,兩道車燈閃亮,接著是熟悉的喇叭聲,於是一輛「卡迪拉克」在電話亭前戛然而止。
阿財從車窗伸出頭來,叫喚:「夫人,妳在那裡?」
我跑出電話亭,撲向車門,有久別見到親人之感。
還沒上車,忽然轉了念頭,依舊關上車門,繞過去走到前面,坐在阿財身旁。
阿財的詫異可想而知,過份的寵愛使他手足無措,突然把車火熄了。
「阿財,開車吧!」我說。
「是的,夫人!」他說。
「為什麼妳會單獨留在這地方?趙小姐呢?」
「別提了,我悶得發慌,快開車吧!」
他手慌腳亂地發動馬達,開車,然後問道:「回家,夫人。」
「不回家。」我說。
「你自己隨意駕駛好了,我願意隨你至任何地方去。」
「是,夫人!」阿財的聲音顫抖了。
山徑苔滑,春寒花開,車輪輕輕地滑過去,穿進樹叢深處。
「阿財!」我忍不住說:「這裡真黑!你小心些!」
「不怕!」他回頭一笑。
黝黑的臉愈發襯托出像野獸般的兩排白齒和一對閃閃有光的眼睛。
「繞過山那邊去!」我吩咐道:「從山腳下兜轉來,往淡水那邊開,我想吹吹風,這天氣太悶人。」
「是的,天氣不好,夫人…」
阿財抬頭駕車,聲調與表情都十分奇特,那些字眼像利箭般向我刺來。
「阿財,你是怎麼了?」
「怎麼了…」
「你好像和誰嘔氣?」我說:「倘若你不好好開車,那就是和你生命嘔氣,而生命一去不復返,說完就完了。」
車輪急駛,阿財一隻手揮洒自如,嘴角邊露出幾絲輕蔑的笑,接著從牙縫裡迸出一串字眼來:「夫人,妳放心!我這條命丟不了,想當年在橫貫公路上飛車過崖,比這裡不知要危險多少倍!那時也沒常聽見翻車,在這麼平坦馬路上,怎麼會出事?」
「小心些不好嗎?」我低聲笑說:「男人三十是一朵花,你大概剛三十吧?還要娶老婆,養兒子呢!小心些,總不會錯的。」
「吃了這碗司機飯,還有娶老婆這一天?」他無所謂地隨口說了。
他的無所謂給了我繼續輕薄的勇氣,我感到一種調戲異性的緊張和快樂。
因為這種情形很少很少,我就愈覺興奮,愈希望此種局面能拖得久些。
我說:「阿財…」
「夫人?」
「你不想娶老婆?」
「老婆誰不想娶?」他略一回顧又轉頭向前:「薪水一萬五千元,要不生孩子,那倒夠了…」
「我可以加一些薪水。」我小心地俯身向前,提議道。
「並不是光是錢的問題。」他說:「譬如此刻,半夜三更的從床上拉起來,做什麼?滿山亂跑!這叫老婆怎麼受得了?女人嫁丈夫,無非希望守著他過日子!而司機卻得守著車子,等候主人的命令。」
「我可以規定你的工作時間。自下午二時起,到深夜二時,大概差不多了。倘若那天上午用車,晚上就提早休息…你覺得好不好,還有薪水,就再加三千元罷!」
「夫人對於我的婚事很熱心!」
他在反光鏡裡向我裂著嘴笑一笑。
「你不懂得,阿財。」我說。
「寡婦的司機最好不是獨身男人,否則別人要說閒話。我既然守了寡,就得考慮這一點,可是我又捨不得換掉你,那就只好希望你早些娶一個老婆了。」
「不,不想…」
「還有什有麼難處呢?那真奇了!阿財,你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?」
「妳知道我是的,夫人。」他露骨地說。
這句話使我想起今早在墳場,他站在我身後所予我的那種感覺。
這是玄妙、神秘、奇異,一切陽剛美的顛峰,帶著微顫的、酥麻的接觸。
轟然一聲,滿身是熱,滿心是煩,就像肚腔裡突然爆發了一顆原子彈,再也按不住那種幅射了。
我心裡一動,又是一陣劇跳,端坐著偷眼看他怎麼樣。
他從容不迫地關了引擎,然後取出一支煙,悠然抽起。
他並不回頭,祇向車外望了幾眼,似乎猶豫不決。
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,這不是恐懼,也非憂愁,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期待,一種心神皆顫的興奮。
我在料想中,阿財的目標再顯著也沒有了,但他不敢當機立斷,痛快地向我做決定性的一襲呢?
他突然下車,在樹蔭下繞來繞去,煙火明滅,時遠時近,好像一隻鬼眼。
我拼命地忍受著,不發一言,不作一聲,靜觀事態的發展將如何?
阿財走上幾步,走到我坐處附近,隅著玻璃窗欲言又止,伸出手來,又縮回。
終於沒有打開車門,又走了。
我等候攤牌,而那牌,卻遲遲不攤,那真叫人焦急!
以我的身份與性格,我算已經退讓了一大步,不能再跨越此限,否則就變成無恥的蕩婦,那非我所願。
「阿財!」我敲著車窗上的玻璃說:「抽完煙沒有?該走了!」
他走過來,狂暴地打開車門,嘶啞地叫道:「妳為什麼不下車來走走呢?這裡空氣多好!車子裡是地獄,祇有妳洒得滿身香水,逼得人氣都透不過來!」
我柔順地,半帶驚惶地鑽出車廂。
砰!身後的車門已關上,使我一無憑藉,和一個夜行的女人無異,但我畢竟多懂男人的心理,不等他亂說亂動,便傳下命令:「給我一支香煙!阿財。」
他乖乖地摸出煙包,抽出一支給我,又替我點上火。
在火柴的光芒一閃下,我看清楚他雙眼通紅,額上青筋暴起,頻頻伸出舌尖舐拭發乾的嘴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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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新歡舊恨
我的手祇是緊緊地抱著他的頭和背,有時更摸索著他的臉和手。我知道在這種仰臥姿勢下,最好把雙臂上舉過頭,胸前就呈現出萬分的美感,我就這麼做,他果然發狂了!
他的唇舌專向我的面部進襲,接看祇覺寒噤連連,通體火燒,漸漸陷入迷糊。
「愛人!愛人!」我喃喃叫道:「讓我死,讓我死罷!」
詞云:
閱盡天涯離別苦。不道歸來,零落花如許;
花底相看無一語,綠窗春與天俱暮。
待把相思燈下訴,一縷新歡,
舊恨千千縷,最是人間留不住,
朱顏辭鏡花辭樹。
--調寄蝶戀懋花。
也不知道何年何月,在何處見過這首傷春詞,而且居然牢記未忘。
此時我把它抄下來就為自覺心境與詞境相差不遠,正好借他人的酒杯,澆自己的憂傷,作為一種感情的發洩。
二十四番花信風,臣在不知不覺中飄飄而逝。經歷過柔腸寸裂的生離,也經歷過沒有眼淚的死別。
剛以為自由與幸福在抱,卻不知突然醒覺,自己已是殘花敗柳了!
此時面對新歡,舊恨如潮,萬般都在掌握,祇有那青春啊!一去不復返了!
為什麼在極歡樂中突然有此感觸?
那是由于阿財的一句話,他靠在我懷裡悄悄地說:「玉璇,要是我們早見三年多好!那時妳還不是李老三的人…」
這句話,含義很明白,他在嫌我不是小姐的身份了。
也許不是有心。
但至少在他的潛意識中,已有了這個感覺,連他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。
我當時傷心,但非絕望。
因為,我能夠強烈地感覺到阿財的熱情,對于我的依戀加火如荼;祇是沒有刻骨銘心的痴愛而已。
而我是如何渴望著真正愛情的滋潤!肉慾的享受雖然至高無上,那終究是一種庸俗的現實,凡現實都會轉眼成空。
祇有痴愛痴戀的形而上方式,才能夠千秋萬世,共天長地久。
空虛如我,一個似悲似喜的新寡,感慨於人生如朝露,除拼死覓取歡樂,還能想望著一股重新燃起的生命之火焰。
在這一點上說起來,阿財是教我失望的。
他熱,然而沒有光,那祇是柴灰底下的火炭;他狂,然而不痴,又與禽獸何異?
想到這裡,我突然抽身而起,匆匆地把衣服理好,回頭便走。
「怎麼了?玉璇!」
他仆在草地上,伸手來扯我的腿。
黑暗中,我靈活如魚!輕輕一閃,就避開了他的捕捉,往樹林外直奔。
「玉璇…」
那呼叫聲淒淒如秋雨。
我略停了一停,硬起心腸,仍然往前走。
「玉璇,我祇說一句話…」
我不得不停步,聽他這一句話究竟說些什麼,這也許是人之常情吧!
他不快不慢地走過來,距我約莫三尺站住。
我不敢看他,但彷彿也能感到他的呼吸和眼光,這兩者盡都使我意亂神迷起來。
彼此沉默了二、三分鐘。
我剛欲移動腳步,聽到他幽幽嘆道:「早知今日,我們又何必當初?」
那十一個字對我,就如當頭棒,化出千千萬種意義,使人百感交集。
心與口掙扎了半天,我輕輕地說:「當初,怎麼樣呢?」
「當初,是我會錯了夫人的意思。」他憤然道:「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,罪該萬死,可是夫人…妳也有不是。」
「我有什麼不是?」
這是強嘴。
「妳的不是,由於…」他露骨地說:「沒有早早教我死了這條心。也許在妳們上流社會是常事,但我看來,妳的一切言語表情,早已超過了默認。」
轟的一聲,我自覺面紅耳熱,幸虧在黑暗的樹林中,不然真要無地自容了。
他沒有說錯,我的言詞,豈僅止于默認而已?說得不客氣些,簡直在鼓勵他的野心,誘使他一步一步踏入預佈的陷阱。而在最後關頭,我卻把肉餌吊起,讓他一隻腳掉在陷阱裡受苦受難!
女人真是軟心腸的動物,前思後想的結果,每每自責不已,自責使我一點矜持如爐火上的冰雪,頃刻融化。
阿財是何等敏感!鑒貌辨色,立刻知道他又贏了。
他從三尺外一步跨到我身邊,突然攫住我,狠狠地在我頸項間吻下去。那一縷熱氣從頸項傳入,打頭腦繞了一個圈子,經過心臟,又從血管裡散發出來,直達四肢骨骸。
一切的決定在于心腸,心熱了,腸軟了,那就什麼也都不再顧忌了。
我的手臂像兩條蛇般纏上去,惟恐抱得他不夠緊,賭得他不夠實,怕一下子失去了他。
絲絲的風,搖搖地葉,除去這些,就祇有無所不美的山河大地,以及我與他兩人,此外無一物存在。
當然存在是存在著的,但在我眼中,那都是不關緊要的!
我滿足,我激動,我如痴如醉。
唇和舌的緊纏,靈魂的交流,胸膛的貼實,也不僅是摩擦,還感覺到彼此的心房跳動與熱血流轉。
黑暗變成光明,寒冷變成溫暖,堅硬的樹和泥只覺其柔情萬縷,林葉的搖動,生機勃勃--美極了!美極了!
何處一陣風來,使我寒噤連連,通體酥融。接著發現不是風,那是他具有魔術的手。
他在抱著我向下滑,下面就是草地,我尚能感覺。
依照我的心願,那是求之不得,但意識中仍有一種女性自尊,不願如此地草率交易…
所以我輕輕掙扎著說:「不…」
他並不回答,繼續以動作來使我就範,造成既成事實。
兩種主張在我心底交戰,一時這個佔上風,一時那個著先鞭。
歸根說起來,希望自己不要再矜持,但是辦不到!
我恨自己不長進,再要撐拒下去。眼見好夢成空,而我是何等渴望這一看!
就像沙漠中的旅人,原來還有一個空水壺掛著,現在連那個有名無實的招牌都失掉了,好容易遇到一泓清水,你說能忍得住不奔過去,伏在那水面上儘情痛飲嗎?
于是情急生智,我突向前伸出一足,放在他不得不踏上去的地方,他果然像一塊鐵般立刻跌向磁石,使磁石和鐵緊黏在一起。
那磁石就是我--我的唇、頸、胸脯。
他俯下頭,用熾熱的嘴唇在我的粉頸上、酥胸上、小腹上、玉腿上,貪婪地狂吻起來,我的血液沸騰了,一顆心好像要炸開似的。
接著阿財伏到我的身上,我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那點上,他像觸電般的大震起來。
肉和肉相貼合,心和心碰觸著,雙方那重要器官都是充血盈盈的,噴射出渾渾絲絲一股股的熱氣來。
龜頭火紅滾燙,愈搗愈硬,越插越深,橫衝直闖,如疾雷急雨,橫掃千軍。頂得我陰戶大開,心花怒放,淫水長流。
他的陽物,似乎比趙利民更為健壯、有力,抽送之間,更覺刺激、更充實。
一道閃電突然射來。
我迷迷糊糊地想,好罷!下雨罷!下得越大越好,把我們一齊沖走,沖下海,沖出世界,去尋覓另一個沒有偏見的樂園?
這閃光時間好長,一直亮著,幾乎像一盞探照燈。
奇怪的是:它彷彿專照一處,我依稀覺得,除了我們所佔的一塊草地,四外仍然是一片昏黑。
這使我在迷糊中漸漸清醒過來,抬起頭,找尋那奇異的光源。
「啊!」我驚呼。
「怎麼了?」阿財仍在半昏迷狀態中喃喃地說。
我神智略清,立刻順手把他推開,自己則像一條泥鰍般滾開去,一直滾到暗處,驚魂這才稍定。
現在阿財也弄清楚了,我聽見他「啊」了一聲,接著便破口大罵:「誰在那裡把車燈開亮?混蛋!看老子來揍你!」
我仍然伏在地上不動,怕來者是警察,那麼我們不但無奈他何,而且還可能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帶上法庭,那時報上登出來,怎麼辦?怎麼辦?
阿財已像豹子般往燈亮處衝過去,看來要拼命。而我卻不願意把自己的一條命陪他去拼,我要自尋生路--逃走。
還未站起來,便聽見阿財在稱奇道怪,接看聽到他說:「趙…少爺,你怎麼會來這裡的?」
更糟!那是趙利民。
「我來參觀一下。」不錯,正是利民的語氣。
下來是一個冷場。
他們對峙之局,如何了結,那不是我興趣所在。我祇想如何快速的脫離這困窘的局面,越快越好!
我本能地爬動,自覺離他們又遠了些,于是站起來飛奔,衝出樹林,來到馬路上。
瓦斯燈光彩照射下,遙長曲折的路面如死城,竟無一人一車來往。我願不得了,往左轉飛跑,希望遇到一輛車,把我帶得遠遠的。
拍!高跟鞋的跟突然折斷了,我索性脫去丟掉,赤腳被路上的砂石戮得疼痛不堪,那也不暇願及了。
身後似乎有聲音在喊叫,我不想分辨那是誰,兩個人都不願意見,任何人都離開我,愈遠愈好,現在我祇想孤獨。
真的下雨了!開始時還稀疏,愈下愈密,終于像排山倒海般落下來。衣服本就窄小,如今黏住雨水,簡直像沒有掩蔽的模特兒。g頭髮頃刻濕透,雨水又從前額和後頸往下滴,全身黏濕,舉步艱難。
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什麼樣子,但願不太難看才好,否則回頭即使遇到一輛車,我也沒有勇氣坐上去,為的是司機必是男人,我怎能給異性一個醜怪的印象?
還好!眼前有兩道燈光迎面而來,那是一輛汽車無疑。
在這一刻已不容我再有選擇的餘地,我立刻站在馬路中央,高舉雙手搖晃,希望它會停下來。
強光刺得我眼睛無法睜開,那車子又飛駛而來,幾乎近在咫尺了,還好!我聽見突然剎車的磨擦聲,總算沒有把我撞到。過了一會兒,聽見說:「上來罷!」
我放心睜眼,發覺自己祇距車頭二呎,真是危險極了。車門半開,伸出半個男人的頭,又在招呼:「上來,我送妳回去!」
我乖乖地走過去鑽進車門,雙手抱在胸前,遮住那種透明的感覺。然後低聲說:「謝謝!我住在台北。」
他立刻掉頭,往東而駛,並不問我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。
這使我略感放心,喘息既定,偷眼斜望過去,卻不料對方也正向我斜視,眼光相接,我又是一陣心跳。
情慾的極樂境界在風雨之下消失,祇留下悽涼的腳步。雨下奔馳的結果,使我從頭髮濕到腳跟,內衣緊貼身體,外衣重如鐵皮。
一路無事,卻出乎我意料之外。到家時才發覺手袋失落,祇好請司機先生等候一會,那司機是一個肥胖的中年人,外型很老實,想不到並不老實,只顧目光灼灼地望看我,就像我身上未掛寸縷似的。
這時他突然伸手,非常鹵莽地攔住我說:「免收車費,祇要…」
「祇要怎樣?」
我的身體失去平衡,險些倒在那胖胖的胸懷裡。
「祇要你…」他一邊說,一邊順勢抱緊我,飛快地吻下來。
「別…」嘴唇已被堵住。
「唔…唔…」
我掙扎著,因為感到我胸前已被他肥大的手掌所襲擊。
「好了!謝謝妳!」
他滿足得很快,鬆手把我釋放了,而且飛也似的逃進了車廂。
我站在雨中呆立著,不知所措,心頭又甜又苦,但沒有想到喊叫報復,眼看那輛小轎車飛駛而去,頃刻間沒入風雨黑暗中了。
事情真奇怪,為什麼從李老三死後這幾天來,凡是男人看到我,總會引起他們或多或少的慾念?
難道我做了寡婦以後特別美?還是解除了心理上的伽鎖以後,天賦的性感就一發不可收拾?
我想至少這責任大半在我自己,我的表情一定很飢渴,在有意無意地鼓勵男人的野心,以致誘惑他們做出平時所不敢做的舉動來。
否則這位司機先生並不知道我是誰,怎會這樣衝動,突然大膽地放肆,恣其口手之慾呢?
我回到家中,就自覺像一個皇后了,我消受著許多關切與侍奉,直到我洗過熱水澡,上了床,還有查利--狼狗--伏在床前向我搖尾乞憐。
我身在床上,心在屋外,仔細聽著阿財有否回來。一小時、兩小時過去了,仍未聽到他駕車回家,我有些奇怪,也有些擔心。
奇怪也罷,擔心也罷!他總之回家,而且由趙利民的電話得到了解釋。
他說:「玉璇,妳回來了,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吧?我真替妳發愁!」
「啊唷!不敢當。」我仍然生他的氣。「怎麼敢教趙少爺發愁呢?妳是貴人、忙人,又是…天字第一號的多情人,算了吧!」
「妳錯怪我了,玉璇。」他在那邊沉著地說:「我明天會來向妳解釋的。」
「我不要聽你什麼解釋,也不敢勞動大駕,趙少爺,我們孤男寡女,以後最好少見面。否則你當然無所謂,我卻犯上人家蜚長流短。活在這個社會裡。女人的聲名不能蒙上污點…」
「好呀!連我們的李夫人,也變成道學先生了!」
他諷刺道:「是不是愛情的力量,使妳無暇顧及其他,所以用這種論調來對付我?…慢!慢!別生氣!有一件事非立刻告訴妳不可,我和阿財打了一場架!」
「打架?」我忍不住心驚肉跳:「你們真胡鬧,這算什麼名堂?傳揚出去要被人笑死了!」
「不會傳出去的,除非阿財這小子到處胡說,否則就只有我們三人知道。但是,即使傳出去,也沒有人覺得可笑,雙雄奪美,那不是非常自然?」
「呸!」我忍不住笑道:「誰又甘心讓你們奪了?你們這些人呀,我一個都看不上眼。」
「那祇有妳自己明白。」他俏皮地說:「而我決不會死了這條心,我以為妳…」
「喂!」我連忙打斷他的話題:「你們誰打贏了?你都沒有打傷吧?」
「為什麼不問他沒有打傷吧?謝天謝地,原來妳對我還是此較關心些。」
見鬼!我何嘗更關心他?祇是在禮貌上,不得不有如此一問罷了。
我連忙說:「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?」
「什麼?」
「誰打贏了?」
「很抱歉!是我。」
這回答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,憑他一身酒色淘空的仙風道骨,那裡能抵得住阿財水牛般的衝刺?
阿財的衝刺如水牛,我剛才已經領略過了,並無誇張。而利民的一身排骨,也是久負盛名,不待用手去摸,就可知道。
那麼,是什麼奇蹟使他打敗阿財呢?
他在替我解答問題了,他說:「愛情的力量,完全是愛情的力量,奇妙極了!那一刻,我渾身都是力,拳頭像鐵錘,臂膀像樹幹。祇不過三兩下,那混蛋就倒在地上直哼!」
「別罵人,利民!」我說:「然後你就隨他躺在樹林裡,任憑風吹雨打?你真英雄,殘忍的英雄!」
「好啊!」他氣極了:「原來妳最關心的還是他?連罵他一聲混蛋都不行?風流的李夫人,妳安心睡覺好了!我並不如妳所想像的那樣殘忍,我有我的運動道德。現在,阿財已躺在我家裡休息。」
我也氣極了,我口不擇言。
「利民!」我大聲道:「放他回來!」
「他不肯回去,他恨死妳了。我們大家都恨妳,因為妳挑撥情慾,而沒有使它自然熄滅。妳是一個淫婦!不負責任的淫婦!」
我像丟擲手榴彈那樣把話筒摔下。
立刻在心頭發誓:「以後不再見利民,如果阿財真的如此沒天良,那麼也包括他在內。」
斬斷了萬縷情絲,睡意頓濃。
春雨夜寒,擁著軟綿綿的衾枕入睡,也是一種享受。
我就在迷迷糊糊的享受中,一覺睡去,不知東方既白。